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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章 何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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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昭聽著他聲音中的陰冷與狂熱,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,同時從心底裏升起一股悲哀,連同不知所措。

為什麽,辭雨喜歡上的是這樣一個人?

她不是不能理解,辭雨這樣美好單純的少女,會喜歡上一個人,這很正常,並且這個人很大可能上會是凃洲人,這也很正常。假如相籬因此震怒,她必然會幫著求情的,因為真心歡喜何其難得。

可是,她總以為,辭雨喜歡上的人,即便不是人中龍鳳,翩翩公子,好歹也應當是個勤懇正直的少年郎。為什麽,偏偏是這樣一個令人不齒的偽君子。

而辭雨的話更是讓她心中悲涼。

“正是,到時候讓他知道殿下的厲害。”辭雨雀躍地附和。

清昭忽然在想,她和辭雨之間,真有她以為的那般親近嗎。

聽這話音,她今日陰差陽錯,冒著危險才探得的戉瑯劍一事,辭雨怕是早就知道,可是卻一丁點,連哪怕一丁點都沒有同她提起過。

辭雨信誓旦旦稱對太子無意的情景還在眼前,清昭聽著他們的言語,口舌間都泛起難言的苦澀來。辭雨,究竟瞞了她多少?如果不是今日這番意外,還打算瞞她到什麽時候?

清昭的眼前陣陣發花,她忽然覺得好累,累得她只想躺在這張小榻下面,一動不動,直到死去。她的焦頭爛額,她的殫精竭慮,她冒過的所有風險,受過的所有煎熬,真的有意義嗎?

還有雲涯。他們以身犯險,夜探國師府以致重傷,不正是因為她們二人無法從宮中傳出有價值的消息嗎。辭雨究竟還知道多少?如果她一早和盤托出,會不會雲涯就不必去?

難以控制的,清昭第一次有些怨辭雨。

而外間的話音仍在繼續。

“不過,殿下。”辭雨頗有些猶豫,“你真的要喝浮桑藥嗎?”

太子不以為意地笑了笑:“你又要勸我莫傷陰德?”

“是啊,你定然會成為一代明君的,若是吃了浮桑藥這樣的東西,恐怕免不了被後世議論。我們相守一世,難道不夠好嗎?”

清昭便苦笑。好在,辭雨雖為太子神魂顛倒,還並沒有忘了自己是浮桑人,到底不會任由太子戕害族人。只是太子這等心性,豈是她三言兩語能夠回轉的?真是太天真了。

果然,面對辭雨小心翼翼的勸說,太子似是聽了笑話一樣:“能夠長生不老,何懼世人議論?否則百年之後一抔黃土,即便被天下稱為明君,又能如何?”

辭雨被噎了一下,一時間便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許是太子回味過來,自己不慎顯露了本性,忙又貼上去哄她:“小雨,你難道當真不知我求浮桑藥,是為了什麽?”

還能是為什麽?為了永遠享受你的帝王權力唄。清昭嗤之以鼻。

辭雨亦是楞了一楞:“不為長生嗎?”

“自然是為長生。”太子語帶嘆息,“但我所求,並非僅為自己。”

這真是見了鬼了。清昭幾乎想掀開遮蔽她的毛毯,好好聽聽太子倒有什麽話好說。

“每一次皇權更替,天下便難免生亂,明帝之亂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,你應當聽說過。”

明帝之亂。清昭在山中長大,雖讀的書不少,卻多是些古時的典籍或游記,再不然就是不入流的話本子,論起正經史書來倒不是很通曉,這明帝仿佛是這太子的太爺爺還是太爺爺他爹,年少登基,幾個兄長不服,好一通腥風血雨的亂鬥。

不過他在另一間事上,倒讓清昭記憶很深刻。他正是假借求藥之名,領軍攻破浮桑的那位帝王,說來倒也沒錯,只是他求的是浮桑藥。然而世事弄人,浮桑人無論死活,終究沒有一人落入明帝手中,他到底沒有敵過天命。現在想來,怕不是年少時噩夢般的經歷使他產生了對長生的渴望也未可知。

不料辭雨卻脫口而出:“哦,那事啊,當時鬧得天下大亂,民不聊生,鐘盧山一帶到處都是死人。”

清昭就心道小祖宗,那是百多年的事了,您就算親眼見過,也別說出來嚇人啊,這下倒好,可讓太子怎麽想。

只是她沒想到,也許是太子沒仔細聽,也許是腦子不大靈光,竟然不以為有什麽奇怪的,只接下去道:“你也說了,我定能成為明君,若我能夠長生,一來無子孫奪位之憂,二來百年之後,任他什麽敵軍反賊,在我眼中都如嬰童一般。”

他頓了頓,聲音轉沈:“長生不老,造福我的子民,難道不是該被天下稱頌的功德嗎?”

他說的,清昭明明知道有哪裏不對,但真要細究起來,卻樁樁件件都在理,偏生駁他不得。辭雨顯然也是如此,一時訥訥。

片刻的安靜後,太子的聲音再度響起:“而且,我遇見你後,更執著於長生。”

在清昭的汗毛倒豎中,他深情似水:“與心愛的人相守,一世如何知足。小雨,待我覓得浮桑人,便熬成粥湯,一人一碗,共得長生。等這些礙事的人都死了,我為帝你為後,我們一起看江山萬年。”

假如光聽後半段話,清昭甚至有些感動,然而前面赤裸裸的那半句,單單是聽著,便使她眼前忍不住浮現出血腥場面,喉頭翻湧起來。

為什麽凃洲人可以這樣可怕?

從前相籬拿血統做文章時,她表面乖順,心底裏其實是有些不平的,因為她覺得,盡管凃洲的皇帝與浮桑人有血海深仇,可她只是一個平凡人,在雲涯身邊這麽多年,血統上是哪裏的人又有什麽分別。

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明白,如果自己僅聽太子一句話就覺得可怖,浮桑人對滅國一事的痛苦是她所不能想象的。雲涯待她毫無芥蒂,是他過於心善,而相籬對她的不喜,實屬情有可原。

就連她自己,也為身為凃洲人而感到歉疚。究竟是什麽樣的族群,能夠將另一個外貌並無不同,只是血統有別的族群當做靈芝野參一樣,說起拿來煮粥,眉頭也不會皺一下,就好像真的只是看著一株稀世靈藥。

而她痛楚中忍不住又想,假如事情倒個個兒,浮桑人是凡夫俗子,是凃洲人的肉可使人長生,那麽浮桑人會做出同樣的事情嗎?

這樣的念頭,越想越寒涼,以至於她的胃裏都開始抽搐起來。

但在心中翻滾的同時,她的心底裏還是有些想看太子的笑話。

若是對著旁人,這番巧言令色沒準還真能把女孩家感動得痛哭流涕,可太子再怎麽千算萬算,也想不到辭雨就是他夢寐以求的浮桑人,他這番話一出,辭雨就算不當場翻臉,心裏也定然警醒,回去再認真一思量,想來便能認清他的面目了。

這樣一想,清昭便有一些高興,滿以為辭雨接下來即便不反駁,想必也不會太給那太子好臉色,不料事情卻與她的預想大大相悖。

在一陣沈默後,辭雨低低道:“原來,你真是想著我的。”

清昭大驚,幾乎七竅生煙,恨不能立時從這榻底下跳出去,揪住辭雨問問她究竟是怎麽想的。這丫頭,莫不是連國仇家恨都不顧了,要被這太子徹底拉攏了去?

恰在此時,外面卻傳來叩門聲。

清昭心裏不由發顫,今日實在是跌宕起伏,不知此刻來的是誰,又要生出什麽變故。太子與辭雨也止住了談話,只聽太子揚聲道:“進來。”

那人依言進得門來,清昭正忐忑間,卻聞得一個細細柔柔的聲音:“殿下,太子妃娘娘處有人來報,說娘娘身子不適。”

清昭就默默翻了翻眼睛。又是這套宮闈爭寵的戲碼,身子不適就去請太醫,難道太子會診病嗎?

這許氏,自從上次被雲涯用老鼠嚇唬過,就病懨懨的直到今日,算來也有不少日子了,起初清昭還略有些過意不去,尋思著師父是否將她嚇得太狠了些,越往後越覺著,她稱病博太子憐惜的嫌疑比較大。

太子略一沈吟,道:“知道了,你先下去罷。”

待得那宮女退出去了,方才向著辭雨為難道:“小雨,我……還是去瞧一瞧,畢竟她是正妃,於場面上怠慢不得。”

“殿下要去便去,和我說什麽?”辭雨故作訝異道,“我只是個宮女罷了。”

清昭又氣又好笑,這丫頭還真有本事,連太子爺都敢拿捏。而太子竟也當真著急她,又是好一番溫言軟語。

如此良久,好不容易等到二人先後出了門,書房中終於只剩下清昭,她方才大喘了幾口氣,直覺得這短短半日像過了一輩子。

按理說,她本該抓緊時間溜出書房,以免再節外生枝,但是她的悲傷讓她忽然想任性一次。

她該怎麽辦呢?她瞪著眼前的木板,滿心迷茫。為什麽她這麽蠢,日日與辭雨在一起,竟都沒有發現辭雨與太子早已兩心同了。如此一來,辭雨今後定然不能與眾人齊心對付太子,情這東西一旦生起,怕是任誰勸也沒有用的。

清昭不敢去想,如果將這個消息告訴雲涯他們,他們會如何作想?尤其是相籬,就算他直接沖進宮殺了辭雨,她都不會覺得太意外。

在宮中煎熬數月,好不容易守得雲開,探得一些有價值的消息,清昭滿以為從今往後,雖然艱難依舊,但相較之前兩眼一抹黑,終於有了些許底氣,卻哪料竟橫生出這等枝節。

躺在黑暗而狹小的榻下,她竟然覺得安全。眼下她什麽都不想思考,什麽都不想幹,只想安安靜靜地在這裏躲一會兒。因為一旦從這裏走出去,她便又要面對令她疲憊不堪的現實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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